不再孤單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不再孤單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      --陳淑媛

有羽翼尚待展翅高飛

    今年的畢業典禮，阿寶將代表畢業生，在典禮開始時用英語對來賓致歡迎詞，我相信他毫不緊張，從容自在的樣子，將會讓很多認為中輟生低成就的來賓驚奇。

    阿寶現在長得高高壯壯的，帥氣十足，畢業典禮上他參加了小提琴合奏，也有一段他個人的爵士鼓表演。他是一個有羽翼尚待展翅高飛的寶貝。

令人驚奇的孩子

    阿寶讓人驚奇的事很多，很難讓人相信，這個現在可以在台上甩鼓棒的男孩，剛來時不會用筷子，也不會綁鞋帶，更糟糕的是他不在乎，他似乎認為這些不重要，他的世界只有電腦。「會電腦就夠了」，他說：「我可以用電腦賺錢。」阿寶曾涉及網路竊案，由父親賠償結案。他談及的時候很得意，眉飛色舞談各種網路賺錢方法，甚麼道德法治都沒有他自認的聰明重要。

盼望延長在園時間

    阿寶剛入園時，讓每個老師都傻眼，不知道要怎麼來帶他。

    入園當天他的父親未到，學校送阿寶來的老師說：爸爸落跑了。阿寶的父親一直猶豫不決，是否讓阿寶轉來學園就學。當天他答應來簽字卻臨時爽約了。

    數天後，阿寶的爸爸才來，在了解學園照顧孩子的環境和方式後，竟問：「可以讓他在此延長到十八歲嗎？」之後還問學園真的要照顧他嗎？他在自家裡常不穿衣服…，他還會大小便在電腦前面…。我聽了也傻眼。

現在活得才像人

    他沒健保卡，學校協助補辦，爸爸說他從不生病看醫生，入園後我卻發現，阿寶全身是病。入園沒多久就曾在半夜掛急診，爸爸很難連絡，連絡上了還是沒趕來醫院看他。

    餐廳用膳時阿寶食量驚人，不喝水，原來他只喝買的飲料，他還嚴重便秘。

臨畢業前，阿寶有些焦慮，才不好意思地透露，一個他一直隱在心中的秘密，他曾在家昏倒，不知躺了一天或多久，才又自己醒過來，從地上爬起來後，他就決定答應老師入園，入園的決定是他自己要的，不管他那一直猶豫不定的爸爸。這次的昏倒嚇到他了，他自己的形容是：他以前過的「不是人的生活」。現在他才活得像個人。可是…畢業得離開學園，他又擔心以後的生活沒人照顧。

    阿寶很好笑，有天我發現他大吃點心，問他，他竟然回答我：「吃多一點存在身上，萬一以後三餐不繼時可撐久一點。」聽來讓人心酸，好氣又好笑。

電腦學習課程

    老師很快就發現，阿寶電腦打得飛快，一分鐘100個字小意思。

    學業中輟的學生入園，幾乎每個人都說自己「會打電腦」「不愛上課」，學園回應的策略就是，讓學生真的會電腦，藉由電腦來學習功課。效果不錯，每個學生能依照各自的程度學習進一步的課程。

    學生們接受且喜歡這樣的學習方法，當學生違規時，老師不要他進電腦教室，學生反而會努力，去爭取再學習的機會。阿寶更是厲害，電腦簡直就是他的命，老師須要糾正引導他時，電腦成了很好的工具。

生活技能

    阿寶最大的問題在生活技能，入園時他14歲，老師必須把他當4歲的幼稚園生，才能適當的教會他一項項的基本生活技能。包括學習洗澡、洗頭…，更不要說洗碗拖地了。幼稚園中班、大班的程度，一點不誇張。

    團體生活裡，為了洗碗打掃阿寶常讓同儕一肚子氣，他很怕沒有朋友，曾哭泣說到：「我恨我的手、我的腳，怎麼這麼笨，老是做不好事…。」這話讓美籍志工老師心疼極了。

英語學習

    志工老師殷殷教導他，透過大量的陪伴，本來就聰明的阿寶，英語逐漸朗朗上口，雖然一有機會他仍會窩到電腦前，他的情意表達、英語聽說都逐漸自然。

阿寶不只是園長的寶貝，更是美籍老師帶著到處跑的鈴鐺，帶他坐高鐵去逛台北，買給他吃的、用的，還供應他零用金。勝過許多人的親阿嬤。

沒人提起的身世

    阿寶的媽媽在阿寶小時過世，那是一段不愉快的經歷，去世過程的曲折還上過媒體，大人們刻意保護他，幾乎沒人提起那些過去的生活。孤單的阿寶由現在的父親認養，但他還是孤單的生活，養父只提供他房子住，和每天兩三餐的便當，不知何時開始阿寶日夜坐在電腦前面，像幽靈般活著。

園長的心肝寶貝

    他剛來時體弱多病，好笑的是大男孩怕打針的哀叫，連醫生護士都曾被他嚇到。他的花樣及糗事，總算隨著他的體重增加而漸減。

    我們發現他是個感情豐富的小孩。他特別的吃喝拉撒由園長親手照料，他也會向園長撒嬌，謝謝園長如此疼他。他入園到現在多了20幾公斤，剛開始園長發現他血壓比阿公級的人高，教他運動，一開始輸給老人家，持續運動後體能漸漸追上，現在可厲害了，贏過老人家許多，還和同儕玩起比手力。

帶他欣賞這個世界

    春天到了，園區的角落默默地冒出紅紅紫紫的花朵，我會要阿寶這些大男孩們觀賞；月亮升起，園長也會帶著學生們舉頭看；假日老師們帶學生郊外踏青登山健行更是常有的事。這些習慣於強烈聲光刺激的孩子們，常常對花開花謝、月升月落無動於衷。阿寶更是明顯，電腦網路擄獲了他的生命，我們著重他的情意學習，帶著他欣賞這個世界，希望他活得精彩，而不是只有銀幕、鍵盤、網路，佔據他全部的生活，讓他的生命變形，渾然不覺外在的世界。

職業探索

    學園的孩子大都來自弱勢家庭，經濟困窘，我們教孩子們學習自立生活。職業探索是現實且受歡迎的課程。每逢節慶一些服務業需要更多人手時，正是孩子們工作學習的機會，短短的兩三天，孩子們可以了解工作賺錢的辛苦，也可實際接觸到各行業。更可讓窮困的孩子，驕傲地擁有自己賺的零用金花用。

    今年母親節有孩子到麵包店，幫忙摺紙盒拿蛋糕；還有三個到牛排餐館洗盤子的機會。我們讓較缺乏零用金的學生優先選擇，阿寶躍躍欲試。可是我除了擔心他會摔破碗盤，還怕他在廚房摔跤出意外，但是他確實缺錢也非常想去，園長給了他這個機會學習。

辛苦工作

    阿寶自從知道自己可外出工作後，反倒不安起來，多次主動找老師談話，表示自己心情非常緊張，怕自己做錯事或出糗，表現不好，丟臉。說自己是既高興又害怕。

    第一天阿寶從餐館回來，直喊肚子餓，我奇怪一向吃東西不落人後的阿寶，竟然會在餐館餓肚子？原來阿寶說在餐館裡，不好意思在別的員工面前大吃，自己只吃少少的一碗飯。而且阿寶因刷鐵盤，手破皮。我告訴他要吃飽了才有體力工作，廚房工作要注意安全，穿止滑鞋、戴手套。整體講，阿寶表現讓人滿意，辛苦刷一天的盤子，盡力去做好自己份內的工作。

暴發戶

    賺了自己零用金的阿寶，信心大增，如同暴發戶，一定要揮霍一下，買衣買鞋買帽子，竟然大熱天買冬天的毛帽，戴在頭上讓同儕又笑他，他卻自我解嘲「那是限量版的帽子」阿寶就是這麼樣的一個寶，他需要學習的功課還很多。

嶄新的開始

    阿寶畢業離園，我們有許多的擔心、不放心，但是如同放手讓他去餐館工作學習，他努力表現，也獲得自信，高興的預備展開新的生活，我們也在調整心情。

雖然他還是習慣吃飯用湯匙，但是吃麵已經會拿筷子；糗事仍然一籮筐，可是他的潛力已經等待發揮。這個大孩子和我們每個老師緊密相連，他不會再孤單了。

(文中人物為化名) 寫於2013年6月